活躍於同志社運的鄧傑律師，2016年創立維虹法律事務所，是罕見專門承接同志及其他性少數族群的事務所。長期投入婚姻平權運動的林實芳律師，因著相同理念加入維虹，今年4月再增加一位生力軍許惟竣律師，以精實的團隊，走一條律師界人跡稀少的路。

2019年5月17日台灣寫下歷史，成為亞洲第一個同婚合法國家。立法院三讀通過《司法院釋字第748號解釋施行法》，明定同志伴侶可向戶政機關辦理結婚登記，場外屏息以待的3萬多名同婚支持者歡聲雷動，不少伴侶喜極而泣。這天起，維虹法律事務所詢問同婚事宜的電話不斷，這家從名稱就標示出立場的事務所，在律師界是後起新秀，在同志社運界卻是熟悉的老朋友。

左／維虹創辦人鄧傑律師，為台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提供法律服務，也熟悉同志圈，因此一開始創業便決定以服務同志社群為主。

中／林實芳律師為婦女新知基金會董事，和鄧傑在同志社運街頭相識而熟悉，於2017年開始與維虹有密切的合作關係。

右／今年新加入維虹的許惟竣律師，學生時代就相當關注同志議題，希望能夠與同志社群有更強的連結。

就是要「虹」，為多元性別族群發聲

「『維』有維護及法度綱紀之意，『虹』則代表性別少數群體（LGBT）運動最常用的彩虹旗。」維虹創辦人鄧傑律師不急不徐地道出事務所命名由來，原先在企業擔任法務的他，2013年考上律師執照，在一般事務所工作幾年後，於2016年自行創業，由於本身在同志圈認識許多朋友，也為台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提供法律服務，一開始便決定以服務同志社群為主，而且事務所名稱裡一定要有「虹」。

維虹的英文名稱「Prisma」也有特殊意涵，此字實為拉丁文，意為「稜鏡」，玩過科學遊戲的人都知道，光線透過稜鏡折射會形成彩虹，鄧傑藉此傳遞事務所的多元理念，不論性別或角色為何，都能在這裡獲得友善的法律服務。

仔細看維虹的Logo商標，是由六色彩虹旗（紅、橙、黃、綠、藍、紫羅蘭）色彩組成。鄧傑透露，設計者是他執業承辦的第一件案子當事人，當初打的是著作權官司，案子結束後幾年，鄧傑自行開業，對方特別幫他設計Logo，因應法律服務嚴謹的性質，降低原本彩虹旗的彩度，呈現出沉穩內斂的風格，亦呼應維虹的創立精神，照顧多元性別族群。

林實芳律師是維虹的另一位靈魂人物。思路清晰、語速快捷的她，集專業律師、社運人士（婦女新知基金會董事）、台大法學博士等多重身分，和鄧傑在同志社運街頭相識而熟悉，很開心看到他成立事務所，幫助LGBT朋友們，於2017年開始與維虹有密切的合作關係，志同道合的兩人成了工作上的最佳拍檔。

今年4月加入維虹的許惟竣律師，笑容裡帶著初出茅廬的靦腆，學生時代就想為同志社群做一些事，碩士論文題目是「性傾向仇恨性言論管制倡議」，年初離開前一家事務所，亟思如何實踐個人理念，與同志社群有更強的連結，恰好鄧律師得知他的情況，便邀請加入維虹。「很高興有這個機緣，終於能接觸到真正了解同志的相關案件，性傾向有時可能讓案件有不同的演變方向。」許惟竣對接下來的挑戰充滿鬥志。除了3位律師，維虹還有一位法務助理陳威志，白天處理行政庶務，晚上K書準備國考，日後可望成為律師。

圈內人好溝通，互信基礎深厚

去年8月落幕的「胡勝翔案」是維虹的代表作，也是同志伴侶指標性判例。該案是維虹與台灣人權促進會會長周宇修律師合辦的行政訴訟，對造為勞保局，因胡勝翔的同性伴侶潘世新病逝是在同婚釋憲後、立法前的法律過渡期，胡勝翔向勞保局申請喪葬補助遭拒。

維虹原本抱持最壞的打算，預計官司會一路輸到底，最後可能得提出大法官釋憲，未料在一審就勝訴，台北地方法院法官認為，潘世新於死亡時是胡勝翔的配偶，胡勝翔得依「勞保條例第62條第1款」請領喪葬津貼，勞保局也決定不上訴。鄧傑說，法院判胡勝翔勝訴是階段性的里程碑，應該也是第一次司法機關保證空窗期的同志配偶權利，日後有類似案件可望援用此判例，對同志意義重大。

維虹雖以服務同志社群為主，但接案對象不全然是同志，案件性質亦不設限，大部分是訴訟案件，刑事、家事、民事都有，包括性侵性騷擾、職場歧視、家庭暴力等。另外，因鄧傑曾在企業工作過，也協助創業者擬訂商務合約、處理商業糾紛等。客源主要透過在社運界積累的人脈關係，個人客戶居多、法人較少，有些與同志有關，有些則無關，整體而言，案件相當多元化，多數由三位律師共同合辦，部分案件視個人專長獨力接案。

鄧傑表示，律師與當事人的關係建立在信任基礎上，而同志要找到完全信任的律師，並不容易，雖然多數律師很友善，但能否了解同志社群是一大問題。加上檢警法體系對同志可能也不是太了解，如果有同志出身的律師，代替同志身分的當事人說明案情，更能保障當事人的權益。

「同個圈子的人，溝通起來較方便，當事人也較能信賴律師。」鄧傑提到，無論是他所屬的同志諮詢熱線協會，或是林實芳所屬的婦女新知，都是「婚姻平權大平台」（已改名彩虹平權大平台）的背後推動組織，深切了解同志處境，讓同志朋友遇到法律問題時，不用擔心自己講的話，律師聽不懂，或是被當成異類。

性別刻板印象，法庭上演荒謬劇

鄧傑提到，在過去較封閉的年代，有些同志朋友權益受侵害時，可能摸摸鼻子就算了。例如他接過一件仙人跳案件，同志當事人遭恐嚇取財，因為不敢出櫃，原本不打算走司法途徑，他鼓勵當事人維護自己的權益，律師會設法協助，不會讓他孤單面對，當事人便勇敢站出來提告。

林實芳表示，她主要承接性侵害、性騷擾及性別歧視案件，過程中看到許多法界人員對同志的不了解。同志案件有些細微的「眉角」，比如同志之間的性侵害涉及約會強暴，與異性伴侶的約會強暴就很不一樣。維虹曾遇過上了法庭，對造律師直接拿男女之間的約會文化來套用，甚至連法官也不了解同志約會文化，提出匪夷所思的問題。

不只法界如此，同志到醫院驗傷也出現荒謬情景。林實芳處理過一件女同志家暴案，在醫院跟醫師表明是被「伴侶」毆打，結果醫師以「性別刻板印象」直覺寫下「被老公打」，訴訟時提出驗傷紀錄，因性別與對造不符，讓當事人面對司法時遭遇困擾。林實芳說，如果能有了解同志權益的律師，陪伴去醫院驗傷，就不會出現因「性別刻板印象」，而寫錯加害人性別的情形。

相較於一般案件，承接LGBT當事人的案件，隱私保障要特別小心。林實芳說，同志出不出櫃，各有其考量，有些當事人並不希望法院知道自己的同志身分，也害怕被家人發現，所以經常必須製作兩個版本的訴狀，給法院的版本會附上真實故事與身份，供法官辦案參考，並請法官務必保密。

「同志社群是個小社會，也會有詐欺、恐嚇案，不涉及性傾向的案件，當事人如有隱私需求，不想讓同志身分曝光，我們能避開的就避，採取其他法律方式來進行訴訟。」林實芳說，傳票部分也會幫忙向法院表達不要寄到當事人父母家，或是請當事人先向父母坦白，以免父母在毫無心理準備下接到傳單，更加手足無措。

革命尚未成功，「同志」仍須努力

除了長期參與同志運動，鄧傑也關注HIV愛滋感染者的權益，不只提供法律協助，也轉介醫療資源如昆明防治中心，協助有需求者就醫、戒毒癮。在整體大環境尚未普遍對同志友善的情況下，林實芳認為，同志當事人不僅要面對司法，也有生活、心理層面的需求，因此維虹設法提供相關社會資源連結，盡可能幫助當事人，例如台灣同志家庭權益促進會、現代婦女基金會、勵馨基金會等，針對不同案件的當事人設有支持性團體課程，讓同志朋友不感孤單。

在同婚法通過後，維虹接到相關詢問增多，包括婚前協議、分別財產制等，同志伴侶們急切想了解結婚會有什麼影響，與異性戀之間面對的問題一樣，未來無可避免的，也可能會有離婚訴訟，維虹敞開大門隨時準備接招。

相愛之人走上紅毯乃天經地義，卻因性別而一路荊棘滿佈，雖然同婚法已上路一年多，同志與異性戀婚姻權益仍有落差，維虹事務所及同運的夥伴們將持續投入法律改革，推動同婚回歸民法，以及「共同收養」、「人工生殖」、「跨國同婚」、「愛滋除罪」等平權修法。「同志」革命尚未成功，還有一大段路要走，維虹肯定不會缺席。

《現場直擊》

維虹事務所辦公室位在人車喧鬧的西門町一隅，承租一棟有50年歷史的華廈頂樓空間，面向中華路的大面窗戶，視野開闊，對望櫛比鱗次的老台北商店街及高聳入雲的新光摩天大樓，最令人驚喜的是，天空出現過幾次雨後彩虹，讓律師們不免俗地拍照、打卡，分享在臉書上。

鄧傑說，維虹最初落腳衡陽路，那裡群聚多家律師事務所，主因是距離法院很近。後來因規模擴大，空間不敷使用，與另外兩位律師朋友一同在中華路上找了新的合署辦公室，由於整個西門町與同志社群連結性強，同志當事人來此有地利之便，很有安全感。

成立4年的維虹，仍在初升階段，沒有大型事務所的氣派內裝，採簡約工業風設計，保留原本略帶斑駁的天花板，凸顯西門町的悠長歷史，再利用大面窗戶，讓室內採光充足明亮，連會議室及辦公室隔間也盡量使用玻璃。鄧傑說，所內沒有太多繁複設計，主要讓當事人來到這裡，一眼就能看清楚事務所，象徵維虹做事不遮遮掩掩，攤在陽光下，不過涉及隱私時，會議室會放下隔簾，保護當事人。

因為是合署性質，需尊重另外兩位獨立執業律師的想法，整體空間未見凸顯維虹理念的擺設，但一進到鄧傑律師的辦公室，滿滿的彩虹元素立刻湧現眼前，從小旗幟、小擺飾到檔案夾，繽紛活潑的色彩舒緩了一板一眼的法律沉重感。

採訪尾聲到了拍照時間，林律師也拿出個人的得意收藏，張開大面的台灣黃虎旗彩虹版，想必正是一路以來熱愛「彩虹」的不變初衷，讓維虹得以深獲同志當事人的信任吧！